■基督教神學與宗教研究中心主任╱周學信


禱告是基督徒生活的中心。聖經認定禱告對於信徒的生活非常重要,但卻從沒為禱告下任何定義。這中間的空白,一直由基督教傳統中的靈修學者和神學家們所填滿。最廣義地來說,基督徒的禱告是感受上帝臨在時的個人回應,也就對這位已先親自對我們說話的上帝產生回應。這意味著上帝先向我們顯明祂自己。禱告,是我們對上帝臨在的察覺與承認,那是上帝主動對我們行的,而非我們做的;因為禱告中,採取主動的是上帝,而非我們。是上帝使我們開口說話、開口尋求。上帝領我們走進關係之中,讓我們倚靠上帝的慈愛活著。啟示錄中對基督的描述確切說明了這個禱告觀點:「看哪,我站在門外叩門,若有聽見我聲音而開門的,我要進到他那裡去,我與他,他與我一起吃飯。」(啟三20,和合本修訂版)然而,多數基督徒並不清楚我們禱告背後的動力其實是來自上帝。禱告源自上帝。禱告的本質必定在於上帝自己與我們溝通,我們的部份僅只是回應。當禱告不再是對上帝主動出擊的回應,禱告便會淪為單方的獨白,很容易就退化成某種豪言壯語的叫嚷,最後使上帝變成一種客體─成為我們禱告的偶像。在這樣的禱告中,上帝可能變成使人崇拜偶像的一種誘惑。所以,儘管對我們來說上帝是慈愛的,且與我們有個人的關係,但當我們把上帝抽象化及物化時,我們的禱告將淪為一種醜聞。這樣的上帝偶像化對我們來說是安全的、甚至使我們心滿意足,卻無法改變我們。

傳統對於禱告的分類有四種形式:敬拜讚美、感謝、祈求、代求。然而,基督徒中最常見也最多人用的禱告形式是祈求的禱告(petitionary prayer),祈求的禱告也是最隨興突發的禱告,是單純向上帝求事情的禱告。基督徒被教導要向上帝祈求我們所需要的,禱告將我們的需要與上帝連結。祈求的禱告,其重點在於當我們求上帝做某事時,就有可能改變上帝的作為。但若深入思索祈求的禱告,我們會發現它並非如我們常見的那樣容易和直接。上帝是全知的,因為祂不僅知道,而且知道所有的事,祂的全知當然也包括我們想要的事物。既然如此,祈求的禱告不就顯得多餘且過時?耶穌提醒我們:「在你們祈求以前,你們所需要的,你們的父早已知道了。」(太六8)如果上帝知道所有的事和我們想要的東西,那麼祈求式禱告到底有什麼意義?為什麼還要用這樣的禱告來煩上帝?一直祈求禱告,難道不會對上帝不敬,等同挑戰上帝的全知嗎?此外,上帝是良善的,也是所有善的源頭。上帝所做的都是好的,祂對我們的旨意也都是好的,所以祈求祂做好事不就顯得多餘,甚至令人厭煩。這一切都讓祈求式禱告顯得愚蠢且好像要試圖操縱上帝似的。因此,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有人會拒絕祈求式禱告,認為這樣的禱告過份單純化甚至是幼稚的。

的確,祈求式禱告看起來像是一種說服或操縱的手段。當然,上帝不計較利害得失,也不會屈從於阿諛奉承、誘騙和浮誇的言語。這也是為什麼聖徒和靈修學者喜歡他們認為「較單純」的禱告形式─字句不多或不說話,如默想和默觀;單單沈浸於神的臨在,只求祂的旨意成就,完全不提自己的個人欲望。但我們知道耶穌要我們做祈求式的禱告,耶穌教導我們的禱告詞裡,中間那句就是祈求的禱告:「我們日用的飲食,今日賜給我們。」約翰福音裡,耶穌使拉撒路復活之後說:「父啊,我感謝你,因為你已經聽了我。」可見父神總是聆聽耶穌的祈求。耶穌接著又說:「我知道你常常聽我」,意味著耶穌盡自己的本份,時常做祈求的禱告(太六21、33)。耶穌教導我們禱告時要說「我們的父」,顯明祂不斷地向上帝祈求,並求祂賜予所需。耶穌如此禱告,說明了禱告並非說說話或操縱上帝。在朋友半夜求餅的比喻中,耶穌自己不就教導我們上帝會屈服於我們不斷祈求禱告的壓力嗎?

耶穌又對他們說:「你們中間誰有一個朋友半夜到他那裡去,對他說:『朋友!請借給我三個餅;因為我有一個朋友旅途中來到我這裡,我沒有東西招待他。』那人在裡面回答:『不要打擾我,門已經關了,孩子們也同我在床上了,我不能起來給你。』我告訴你們,雖不因他是朋友起來給他,也會因他不顧面子地直求,起來照他所需要的給他。」(路加福音十一5-8)

耶穌這樣禱告又這樣教導,顯示禱告並不是為了掌控或操縱。上帝要我們如此禱告,並不是因為祂是不甘寂寞的神,所以渴求與我們說話,想要我們來肯定祂。事實是,上帝愛我們,希望給我們最好的。有人說感恩的禱告勝過祈求的禱告,這是非常荒謬的。祈求式禱告對我們是有益的,因為在禱告中,我們能更深明白上帝是愛我們的父,而我們是上帝的兒女;向天父祈求事物是完全不自私也不操縱的。如果孩子從不要求父母或不纏著父母要東西,一般做父母的不覺得奇怪嗎?

祈求是一種很棒的禱告形式。在祈求的禱告中,我們可以透過耶穌基督來經歷我們與上帝的愛的關係。耶穌教導我們,上帝希望我們向祂求:「我們日用的飲食,今日賜給我們。」上帝想要透過賜給我們日常生活所需,來回應我們的祈求。因此,禱告不是說服上帝給我們什麼,而是讓我們預備心來領受。上帝給我們的賞賜是我們一直所求所想的,如雅各書一章17節所言:「各樣美善的恩澤和各樣完美的賞賜都是從上頭來的,從眾光之父那裡降下來的;在他並沒有改變,也沒有轉動的影兒。」當上帝的恩澤賞賜臨到我們,成為禱告的應允,我們就看見那是上帝的禮物,是祂對我們的愛。

真實的禱告是誠心的禱告,誠心將我們心裡想要的一切帶到神面前。真心誠意的禱告也包括將我們額外的和庸俗的欲望都帶到神面前。如果我們把我們的想法和需要都誠實地告訴天父,祂會引導我們去了解自己內心真實的景況,並且使我們與祂更親密。我們應該信任上帝,相信祂正在領我們從我們的真實現況中走向祂自己。

祈求式禱告的真正用意在於祈求我們所要的。誠實面對我們真正的欲望,是祈求式禱告的核心。當我們無法誠心禱告時,通常是因為受到干擾。禱告時,我們的心思意念難以集中,很容易就飄到別的事上。禱告時心思不定是一種徵兆,顯出你正在為並不是真心想要的事情禱告。許多基督徒常常認為,為自己並非很想要的事物禱告,反而更為屬靈且更適切。為你應該去關心卻不怎麼關心的事情禱告,你的禱告很快就會分心。讓你分心的,就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些東西,也反映出你一直真心想要的是什麼。分心的源頭可以追溯到你真正的欲望和渴求。為你不怎麼在乎的事情禱告,會在你開始禱告之前就毀了你的禱告。當你為你真正的欲望和渴求禱告時,自然就不會分心(Herbert McCabe, God, Christ and Us, 8)。英國神學家麥凱布(Herbert McCabe)寫下真心誠意向上帝禱告的重要性:

當你禱告時,仔細思考你想要什麼和需要什麼,不管那聽起來有多麼庸俗或幼稚。如果你很想要通過考試,或更深認識一個男孩或女孩,那就是你要禱告的內容;先把世界和平擺一旁,因為你可能還沒準備好要熱切祈求這個願望。禱告時,你一定要儘可能誠實地來到上帝面前,在祂面前裝模作樣沒有意義。禱告對人的一個重要性,就是你能面對真實的自己並承認自己想要的,你也知道你能夠向上帝訴說這些事,因為祂是全然愛你、接納你。真誠的禱告裡,你必須遇見上帝和遇見真實景況中的你自己,惟有如此,上帝才能從真實的現況中領你前行。禱告也有點像冒險,如果你禱告並承認自己最幼稚的欲望,就很有可能會成長一些─是上帝使你成長。當你(儘可能誠實地)向上帝訴說你的欲望時,祂通常會非常溫柔且圓融地向你顯示,你其實還有更深更成熟的欲望。但找出這樣欲望的方法只有一個:從你現在的真實景況開始。假裝自己滿腹都是崇高遠大的志向,這對自己沒什麼益處,你必須耐心等候直到自己真的變成那樣。如果一個孩子被當作大人來對待,他永遠都無法變成大人。禱告,是天父引導我們的途徑,祂透過不同路徑引導我們每一個人成為聖徒,也就是與他同在。(出處同上,頁105。)

為我們真心所欲的事情祈求,使我們能看清我們真正在意什麼以及不在意什麼,這樣的覺察是我們成長的開始。看清自己和自己的真實欲望是非常重要的,因為那是靈命轉變的起始點。因此,我們在禱告中一定要從我們真正關心的事情開始禱告,因為上帝創造我們成為有欲望的生命。上帝放了一個渴望在我們裡面,那個渴望是只有上帝能夠滿足的,只有在祂裡面我們才有滿足的喜樂。第二,當我們為真心想要的事情禱告時,上帝就會在禱告中來形塑我們的欲望。祈求式的禱告終究能教導我們,使我們邁向成聖。當我們願意真心誠意將自己的真實欲望帶到神面前,祂必會使我們的欲望漸漸對齊祂的渴望;如此一來,我們混亂的欲望便得到醫治,並且能看見隱藏在背後的真正想望。在這歷程中,我們的欲望會

變得越來越與我們的需要相符一致,而我們的欲望也會慢慢變成能夠榮耀上帝並改變世界。因此,要為你真正想要禱告的事情禱告:「你們中間誰有兒子求餅,反給他石頭呢?」(太七9)

(本文轉載自《基督教論壇報》「華神專欄:從神學進入社會」2023年3月1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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